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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化学世界里,有一类特殊的化合物,它们有两个镜像异构体,像人类的左右手,互为镜像却无法重叠,这就是手性化合物。就像左手戴不上右手的手套,这对“孪生兄弟”虽模样相似,性质却可能天差地别,而这种差别在药物领域尤为明显。
在我们常用的药物里,超过一半是手性药,这些药使用的是手性化合物单一镜像异构体。手性化合物的两个镜像异构体通常具有不同的生理活性,会对身体产生完全不同的影响。比如,左手构型能治病,右手构型或许毫无作用,甚至危害健康。
在传统催化中,手性分子的两个镜像异构体总是等比例出现,人们不得不费尽周折,将其分离,这就是化学拆分。化学拆分既费时,又浪费原料。不对称催化则是通过使用手性催化剂来实现不对称合成,其神奇之处在于手性催化剂能像一台精准的“机器”,能选择性地合成我们需要的单一镜像异构体。这种精准、高效地创造手性分子是科学家一直以来的梦想和追求。
经过半个多世纪的发展,不对称催化取得了辉煌的成就,第一个突破就是发现了手性金属催化剂,它就像给研究装上了“加速器”,让不对称催化的研究速度大幅提升,也使科学家们找到了很多高效的手性催化剂。
但由于手性金属催化剂经常要用到贵金属,而贵金属在地球上的储量是固定的,随着绿色环保和可持续发展的需求越来越迫切,科学家又找到了不使用金属的手性有机小分子催化剂。这两项工作都获得了诺贝尔化学奖。最近,科学家们又把目光投向了生物催化剂,就是通过向“酶”学习或者改造“酶”,找到新的手性催化剂。
20世纪90年代,我选择回国,目的就是希望做出中国人自己的手性催化剂。20多年来,我和我的团队专注于一件事,那就是寻找更高效高选择性的手性催化剂。比如,别人使用1%的催化剂,我们能否使用千分之一甚至万分之一的催化剂;别人合成单一镜像异构体做到了90%的选择性,我们能否做到99%的选择性。
我们把研究过程比作“搭积木”,以骨架为基础,通过调控电子效应和立体效应,不断修饰、优化。失败是常态,设计出的催化剂经常是无活性或者无选择性,那就推倒重来,再设计、再试验。经过多年潜心钻研,我们终于设计合成了一类新型手性螺环配体。在此基础上,我们又发展了一系列选择性好、效率高、适应性强的手性螺环催化剂,这类手性螺环催化剂被国际同行称为“周氏催化剂”。如今,已经应用于数百个不对称合成反应和许多手性药物的合成。
常有人问我“从0到1”的跨越是不是很辛苦,但我从未这样想过。化学是创造新物质的科学,而创造的价值,在于被他人、被社会所用。能为科学进步添砖加瓦是何等幸福的事情,何来“辛苦”?
真正的科研不是为了发文章,而是解决真问题。如果只想着发文章,几十年下来可能只留下一堆论文,却没有解决一个真正的科学问题,没有创造出为他人所用的物质、方法或者理论。依我看,这是浪费了自己的才华。衡量科研价值的关键,是创造的东西是否被他人采用,是否推动了科学的进步。
当然,在解决科学问题的过程中,自然会产出文章。即使是所谓“失败”的研究,也会产生论文。比如合成复杂的天然产物往往需要几十步反应,过程中失败是常态,可能在20步时走不下去了,也可能在30步时卡壳。但这些“失败”里蕴藏着价值,哪怕只走了20步,只要关注的是重要科学问题,合成出了从未有人做过的中间体,这也是值得发表的阶段性成果。
如今,我国化学研究的水平已经进入了世界先进行列,但最冒尖的原始创新还比较少,这是我们今后必须要突破的难题。在不对称催化领域,还没有一种催化剂能够“包打天下”,仍有更多高效、高选择性的手性催化剂等待发掘。
(本文系未来科学大奖十周年庆典期间光明网采访周其林院士的内容,记者蔡琳、宋雅娟采访整理)